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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（第1页）

一会儿，一个奶妈抱着李延寿跟在龚氏身后来了，奶妈跪坐道：&ldo;拜见使君。延寿，你也说。&rdo;

李延寿上身穿着一件精巧的亡丝夹袄，绿地上面点染着红白相间的花纹，腰间系着褐色底黄色花的裙子，胖乎乎的双手捧着一枚果子，可能刚才一直在吮吸，唇间都是红汁，也不需奶妈的提醒就对着我拜了一拜，漆黑的两个眼珠乱转，脆声脆气道：&ldo;拜见使君！使君啊，我阿翁说，使君的官比他还大；我先前以为，阿翁的官才是最大的。&rdo;

牵召在旁，脸上有些尴尬，他这个太守当得真失败。我哈哈大笑：&ldo;使君官不大，官秩还没你阿翁高呢，每月的薪俸也远比你阿翁少。&rdo;我命令仆人给他赏钱，这个孩子真可爱，也许我的晏儿当年也有这么可爱，可惜我从未见过他那时的样子，一阵痛楚又像潮水一样涌上胸臆，冲击得鼻子也酸了。

接着龚氏和奶妈带着李延寿出去玩了，我们几个男子坐在刺史府的阙楼上喝酒。这个阙楼正对着大街，花市的全景可以尽收眼底，街上百姓摩肩接踵，一派祥和，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声，举杯道：&ldo;百日劳之，一日乐之。来，诸君请举杯，刺史敢敬诸君。&rdo;

众人纷纷谦让，举杯饮尽。一会儿，牵召又举起酒杯谄媚我道：&ldo;自从使君来到交州上任，连花也要开得艳些，往年的花市，可远没有这么热闹，足见使君德音秩秩啊。&rdo;

我问他：&ldo;府君在广信当太守有多少年了？&rdo;

他叹了口气，道：&ldo;七年了，我感觉自己早已成了苍梧人。&rdo;

&ldo;皇帝陛下信任府君，才会让府君在一个位置上待这么久。&rdo;我劝慰道，&ldo;贤明君主在位，除拜官吏常常十余年不易位，有功劳也只是增秩以为褒奖。当年黄霸任颍川太守，总共做了八年；于定国为廷尉，竟然做了十九年。比之前贤，君还不够啊，又何叹焉？&rdo;

牵召点头道：&ldo;使君说得是，其实李都尉执掌苍梧的时间，比我长多了，有十一年呢，对苍梧百姓可谓恩情甚笃。&rdo;

好像没料到牵召会夸他，李直猝然道：&ldo;哪里哪里，我一直只在军中，不像牵府君这样亲理民事，受百姓爱戴。&rdo;

我看了牵召一眼，觉得好笑，当个太守，好坏也是一郡最高官吏，竟然要巴结官阶比自己低的都尉，实在太没意思了。这时牵不疑也站起来，离席举杯对李直道：&ldo;小侄不疑，也一向敬重都尉君的文韬武略，敢以此爵为都尉君祝寿。&rdo;

牵不疑这个人，我已经比较熟悉了，因为他后来经常到刺史府找耿夔和任尚玩耍，和任尚比试箭术。我也曾看过两次，他射得确实不错，每次只略微负于任尚。有时他出城狩猎，打到了野味，还会特意给我送来。我起初听说他喜欢带着帮游侠少年在城中驰逐，惊扰百姓，还有些不喜。现在看来，他并不像个不遵法度的人。任尚曾经告诉我，牵不疑确实有一次夜深回城，呼喊开门，被李直手下的城门校尉拒绝，还准备系捕他。牵召听到消息，不但没有羞愤，反而称赞李直刚直不阿，人如其名，带着儿子老老实实去向李直请罪，保证今后不会再犯，李直才免去对牵不疑的处罚。&ldo;其实那天是牵召生日，牵不疑特地出城田猎，想猎获一些野味给父亲祝寿，忘了时间，结果因为这件事搞得寿宴不欢而散。&rdo;任尚解释道。

后来我对牵不疑印象大为改观，觉得他风度翩翩，温文尔雅，非常谦逊。我还知道他自小生活在故籍颍川，由大父母抚养成人。牵召迁职苍梧的第二年，他才跟来，说要侍奉老父，以尽孝道，看来还是个孝子。我对孝子虽然平时多有腹诽，但主要因为假孝子太多，对认真的孝子，我还是不那么讨厌的。

牵召没话找话地说：&ldo;都尉君，这次花节，君的内兄龚君也该来了罢？据说去年他家的橘子比往年收获得还多啊！&rdo;

李直的脸霎时变得阴沉起来，像傍晚时郊外的坟冢，道：&ldo;府君既然知道，何必问我。&rdo;

牵召有点讪讪的，我心里一动，看着李直道：&ldo;龚君家里如此豪富，为何去当亭长？&rdo;

李直乱蓬蓬的胡子动了一下，大概是咧了咧嘴巴，想尽力驱散脸上的阴霾：&ldo;富而不贵，总是人生遗憾，他大概想过几天官瘾罢。&rdo;我道：&ldo;做亭长的，送往迎来，又算得什么官了？&rdo;

牵召笑道：&ldo;所以龚寿君和都尉君结亲之后，马上辞去了亭长一职，作为都尉君的亲戚，当个小小的亭长也确实丢脸。&rdo;

李直又阴沉沉地望着牵召：&ldo;府君这话其实说错了，我和龚寿的小妹结婚，是在他辞去亭长一职以后的事。&rdo;

&ldo;他为何辞职呢？&rdo;牵召似笑非笑地说。

&ldo;又不愁吃喝，不想做了就辞职，有什么好问的。&rdo;李直哼了一声。

刚才还彼此和气，一下子就剑拔弩张，似乎要吵起来，我于是笑道：&ldo;不要伤了和气，来，饮酒。&rdo;其他长吏也齐声道：&ldo;饮酒，饮酒。&rdo;

牵召赶忙举杯道：&ldo;都尉君，刚才说话多有冒犯，敬请恕罪。&rdo;李直的声音像岩石一样硬：&ldo;不敢，是下吏冒犯了。&rdo;

又喝了一回酒，牵召道：&ldo;对了，使君，我治下不严，上次我的掾属何晏的事，让使君不快。不过我以为，何晏这个人秉性确实纯直，盗墓之事，只怕是别人陷害的罢。&rdo;

他竟然提起这件事来了，我曾经问过他，为何会辟除何晏为吏，他说没别的原因，只是在县学巡视的时候，发现何晏精通律令，性格淳良。他的说法让我大有好感，如果不是我刚愎自用，害死了晏儿，牵召就像当年的周宣府君，晏儿就像当年的我罢。我默然了半晌，道：&ldo;那么府君认为谁会陷害一个小吏呢？&rdo;

牵召道：&ldo;这件事，我也说不清楚，我也不是为自己的眼光辩护，只是依照自己几十年的经验，感觉何晏不是那样的人罢了。&rdo;我还没说话，李直道：&ldo;那也难说，听说那何晏家境贫苦，曾经追慕同里的一个女子，遭到那女子母亲的奚落。当小吏也没有多少薪俸，如果盗墓能够一夜暴富，我想，像他那样的人，也许抵抗不了诱惑罢。&rdo;

他怎么也会关心晏儿的事……我心中登时腾起一股火焰，很想将手中的耳杯掷到他脸上，不过我的理智告诉我，这样做是不行的。他说的话并非不在理，有些小吏为了聚敛钱财，难道不是确实在舞文为奸吗？我之所以这么愤怒，不过因为他所说的人是何晏罢了。但我知道自己，是向来忍不住一时之气的，我想立刻告诉他，何晏的母亲名叫左蕌，就是我二十年前在庐江失散的妻子，何晏就是我的亲生儿子，那样他，包括堂上所有的人都该惊愕了罢。让对方惊愕而无可奈何，常常能给我带来欣喜。我突然打定主意，吩咐左右去唤耿夔，要他去把阿蕌请出来。

谁知耿夔却自己出现了，他总是在我期望或者不期望的时候，适时出现在我面前。他照样急匆匆跑到我身边，附在我耳边说：&ldo;田大眼又来拜见使君，还送来了一些花束。并且说又发现了一些玉器，可能是前苍梧君墓中的。&rdo;